關於小院的文章,99%是寫給讀者看的,但有1%是我自己寫給自己看的;從blog時代就會記錄些想法,今天轉貼黃哲斌寫的媒體觀察文。原文在此
我不知自己還能不能算是媒體,應不算了吧,即使我還捨不得拿掉新聞人的裹腳布,看著《報導者》對新聞的熱情與堅持,姥姥熱血奔騰,但我終究是老人家了,我清楚知道,即使有童子軍的金援,這路仍不好走。。。。。
我們這種老派新聞人,要如何在新興網路時代生存下來?或者換個角度,我認為媒體型式是活不下來的(看著文中點名的新媒體,我如此悲觀),那是否應該就脫掉媒體的衣裳,換別的衣服穿?但要堅持的,是那顆心,當年,我們信守的新聞媒體價值,套用黃哲斌的話,「作為監督、守望、揭露重要事件、串流社會意見的資訊平台,新聞媒體對於民主社會的關鍵作用。」這個媒體價值能不能在其他型式中繼續存在?
我相信是可以做到的。我會在小院的未來商業型式中試試看。
【愛上一名垂死的公主,或王子】
——《報導者》背後的非童話故事
千呼萬喚,幾位朋友參與創辦的《報導者》網站,今天上線了,講一下個人想法。
先自我揭露:我雖掛名顧問,但未參與網站日常運作,尤其不碰組織人事或題材內容,因為裡面已多強者;我只在被動諮詢下,提供一點網路策略的建議,實質貢獻非常稀薄。此話在先,不敢掠美。
接下來,最近兩件事,或可作為這時代,新聞媒體處境的切片。
第一件,兩星期前,《蘋果日報》轉抄一則族群歧視的網路貼文,隨後有如一犬吠影,百犬吠聲,眾多新聞網站複製貼上。黃湯姆在臉書上批評此事,我也忍不住爆氣留言:「台灣最醜的風景是蘋果日報」。
罵完之後,其實空虛寂寞覺得冷,我有不少朋友或學弟妹在《蘋果》工作,他們多是稱職的新聞人,我一點都不想抹煞他們的努力。然而這兩年,在即時新聞與社群操作農場化的惡質競爭下,很多時候,《蘋果》的表現確實很嚇人。
其次,我感傷的是,台灣《蘋果》的高層裡,有兩位我向來敬重的前輩,雖然不熟,但我相信,時光若倒回十幾年,他們不會苟同「抄網路上的歧視玩笑充當新聞」。然而,不管是時代變了,或他們變了,總之就是變了。
第二件,十二月初,《蘋果》有位認真盡職的攝影記者驟逝,一位同業在臉書悼念時,描述第一線記者的壓力。他提到,八仙塵爆發生後,自己受命訪問傷者家屬,但在當時的混亂氣氛下,無論如何懇託,家屬都不肯受訪。他每天開車到醫院,看著那些熟悉的臉孔,又不願套話編造或強人所難,結果就是枯候整日,空手而返,還要以Line回覆報社主管為何槓龜。
在雙重壓力下,幾天後,他的情緒終於爆開,站在醫院領藥處前流淚,一旁有位好心的歐巴桑,見狀上前遞衛生紙給他,說:「少年仔,有病看醫生就好,別哭!」(此事經當事人同意引述。)
講第一件事,並不是拿《蘋果日報》出來鞭,因為鞭了也沒用;而是要說,台灣媒體網站近年不斷跌破下限,生產大量垃圾點閱,除了搶攻網路新聞市占率,就是希望藉由數位廣告營收,彌補報份及廣告下滑的損失。
然而以《蘋果》為例,今年四到九月,《壹傳媒》港台合計營收比去年同期下滑20%,剩下53億台幣,而且由盈轉虧了5.24億台幣。( http://goo.gl/nuLd4y )
單以台灣《蘋果日報》而言,發行量從2009年的52萬份,今年十一月剩下29萬份,上半年營收較去年萎縮28%,剩下14.23億台幣。雖然該集團不斷強調「數位營收創新高」,但《壹傳媒》港台的數位廣告加總,即使大增17%,上半年營收也只達10.89億台幣,獲利只有1.3億。
這是一道傷心的數學題,如果理解無誤,光是台灣《蘋果日報》,紙媒上半年營收減少近四億台幣,但港台《壹傳媒》所有報刊的數位廣告,合計成長不過一億六千萬台幣。
《蘋果》只是一個縮影,其他媒體大多未上市,財務更不透明。然而,《聯合報系》早晚報編輯部合併、Udn TV傳出將縮編,未來兩年,這類壞消息只會越來越多。朋友曾笑我唱衰台灣媒體,我認真回答:「台灣媒體已經夠衰了,哪輪到我來唱。」
(更別提,我家老闆還在電視產業裡掙錢。)
現實是,我們卡在網路時代最難堪的一個章節裡,傳統新聞媒體的營運模式失靈,越來越少人願意花錢買報紙,越來越多人只想上網看免費新聞;另一方面,面對臉書及Google的大口鯨吞,數位廣告的價格極其輕賤,我曾無奈說,「網路廣告才是真正的銅板經濟,而且單位通常是角與分」。
無論發行或廣告,當代媒體已難支撐上世紀的組織規模與經營模式,報紙與電視尤然。然而,即使「垃圾流量」常被視為續命丹,仍無法挽救新聞業的困境。
至於第二個故事,並非幫同業討拍,而是反映無數線上新聞人,每天面對高張的時間壓力與組織壓力,經常必須克服重重困難,才能完成採訪任務;在此同時,個人努力很難改變惡劣的生態環境,很難改變讀者的閱讀習慣,很難改變因焦慮而歇斯底里的主管。最後,就像我在某篇文章裡的比喻:
「他們的想法與抱負,往往在現實與日常之間被擊倒,碾碎,化作齏粉;或者,萎縮為體內埋藏的一點頑強抵抗,一粒不肯死盡的硬籽,彷彿舍利子,或腎結石。」
因此,我歉難同意「小時不讀書,長大當記者」這類嘲諷,這一行確實有不少渾渾噩噩、載浮載沉的從業者,但更多是兢兢業業、堅守崗位並試圖摸索出路的基層工作者。我們懷抱著憧憬與熱情進入這一行,尷尬的是,這世代共同面對一個「衰老、瀕危的媒體舊模式」,彷彿歷經多年苦戀追求,卻愛上一名垂死的公主,或王子。
但我們又必須承認,作為監督、守望、揭露重要事件、串流社會意見的資訊平台,新聞媒體對於民主社會的關鍵作用。只不過,彷彿身陷一個漫長、看不見盡頭的隧道裡,新聞這一行的出口亮光究竟在哪裡?
身為一名單腳跨出新聞圈、跨進育兒圈與跳火圈(?)的機車讀者,我同感好奇且焦慮。因此,過去一段時間裡,除了在家罵小孩然後被老婆罵,我的心力大多放在兩件事上:
一是在《天下》撰寫媒體專欄,希望從國外新聞媒體的冒險經歷中,找到一絲共鳴共振的經驗。台灣媒體面對的際遇並不特別,我們與歐美媒體人身處共同苦惱之中:舊模式年老色衰,步履蹣跚,但轉型與新生何其艱辛。
二是關注新媒體的誕生與發展,我始終相信,未來新聞產業是否健全,取決於現有傳統媒體的數位化,以及新創媒體的崛起競爭。一個由主流媒體、另類新聞網站、獨立記者眾聲輪唱的資訊環境,才會共同構成一個健康的新聞生態圈。
以台灣本地的另類媒體而言,除了既有苦勞網、上下游、泛科學及其姐妹站、PNN 公視新聞議題中心、公民行動影音資料庫等網站,還有新近受矚目的眉角、焦點事件、即將上線的科技評論網站Rocket Café,在看似絕望又搖曳微光的時刻裡,「報導者」背負若干社會期待而誕生。
(囉哩囉唆兩千字,終於回到「報導者」。人到中年,話多尿頻,敬請包涵。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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以上試著說明,台灣不缺認真的好記者,缺的是健康、可流動的媒體環境,以及更多開創性的在地實驗,無論來自主流媒體轉型,或是網路原生媒體。
台灣的另類媒體,全職員工大多不到五人,相形之下,「報導者」以接近主流雜誌的編制規格,企圖探索另一種營運模式:在點閱至上的主旋律中,開闢一種不求垃圾流量、不追膝蓋反射式內容,深耕本土議題,發掘原創觀點的新聞網站。
同時,「報導者」植基網路、不走創投路線、沒有商業廣告、以基金會的模式運作。目前主要資金來源,來自企業主及個人的無條件捐助,未來希望逐年提高付費會員的比例,預計三年後,付費會員及小額捐款超過總經費一半。
國外有些深度報導網站也採行類近模式,例如曾獲普立茲獎的ProPublica,或是地區型非營利媒體,聖地牙哥的Voice of San Diego、明尼蘇達的MinnPost、以德州奧斯汀為基地的The Texas Tribune等等,它們大多結合基金會捐助、企業勸募、小額捐款作為主要財源,製作具有公共價值的新聞報導。
當然,這是一場賭注,沒人確知「報導者」能否達成目標,無論是議題考掘的目標,或是營運績效的目標。外界有種誤解,以為「報導者」已有富爸爸,事實上,他們在極為拮据的預算裡,希望把每一分錢花在新聞產製上,包括記者與編輯的勞動條件,比照業界中上標準,不拿綺麗理想來扣剋員工待遇。(「報導者」捐款徵信及倫理原則: https://goo.gl/GQR9hH )
因此,光是開站第一年,目前仍有近千萬元的資金缺口。
(我打趣說,何榮幸準備學習台灣導演的精神,拿房子去抵押二胎了。)
無論如何,「報導者」上路了。我預期,他們還需要一段新車磨合期。我無法預期的是,在如此媒體嚴冬,他們能否開朗健壯活下來,或許,最終證明曲高和寡,或許,有時難免眼高手低。但是,他們邁出勇敢而美麗的第一步,至少,這個媒體網站的未來,不會取決於老闆的態度,也不會取決於廣告主的心情,而是決定在他們自己,以及所有讀者手上。
因此,我誠懇致上我的期待,與祝福。
「報導者」主站: https://goo.gl/vdPq0A
「報導者」臉書專頁:https://goo.gl/uri3Tq
PS:本文純屬個人意見,未經「報導者」任何人討論或審閱。(翻譯蒟蒻:若有得罪方丈之處,請直接掛我帳上,謝謝。)
PS2:除了「報導者」,認真做好新聞的「焦點事件」( http://goo.gl/FyysoI)與「公民行動影音資料庫」( http://goo.gl/NoOcCL ),同樣值得點閱關注與捐款支持。
PS3:我竟然寫了三千字的臉書文,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,如果你竟然看完了,我只好抱拳說聲:佩服佩服。鞠躬,收工。